自創小說 - 菸草

好久沒回菸版了QQ
最近在戒菸，可是由於生活苦悶，所以就重拾了菸斗。
然後抽著抽著突然開始想寫小說，所以就以菸為題寫了一篇短篇：
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

　　　菸

　　於是，他燃起生命中第一支菸，在她離開後的第二十一天。

　　朋友驚訝：「你不是最討厭菸味？」

　　這不會是理由，當然，生命中很多事往往沒有理由，誰也沒有辦法說清──一切事情
都會改變──習慣的小店可能隔天關門，巨富的豪商可能一夜破產，濃烈似火的愛可能瞬
間消失無蹤。

　　所以他開始抽菸。

　　「菸，教會人們要把握時光。」他如是告訴朋友。

　　「在五分鐘內，在它燃燒殆盡前，把所有歡樂、煩惱、愉快不愉快的感情、事件，全
部塞進這小紙捲內，讓它們隨著菸霧雲消霧散。」

　　「然後，心就自由了，情緒就平穩了，人就安寧了。」他如是告訴朋友。

　　朋友自以為懂了，心滿意足地離開。


　　「這不是全部的理由，你知道的。」他如是告訴自己。

　　事實是：當他點起每一支如她所抽的女式涼菸，在那白濁而微泛藍灰的菸霧中，他看
見了她。

　　他看見：第一次見到她，在那巷弄中的小咖啡廳外，她白皙的左手輕拈著一支菸，在
晚秋夕陽下獨坐於鑄鐵咖啡桌旁，啜飲著黑咖啡。

　　他看見：第一場屬於他們的電影散場，在踏出電影院的人流後方，她拿起黃銅製的打
火機，點菸時那飛濺的火星和那明亮的火苗，顏色恰如她那一頭金褐色的長髮。

　　他看見：在那無光山頂的月色星空下，她拈著的那支菸，頂部所泛的隱隱紅色亮光，
隨著她的偶爾輕點，消散在山風夜色中。

　　他看見：一次次他們倆在她房中，那淺紫色的床單上，肉體糾纏的激情過後，她所點
起那支菸，那畫面帶給他無比溫暖、心安的感覺。

　　那是多麼甜蜜而傷心的回憶啊！

　　他努力將一切跟她有關的回憶，像他其它的苦悶、憂愁塞進菸中，燃於火中，散於風
中，那一切卻仍如影隨形，纏繞著他，糾結著他，將他拖向更深的回憶，更沉的思念。

　　於是，他不停抽著菸，一支又一支，深陷在那遙遠痛苦的回憶，深陷在甜蜜美好的夢
裡。菸是鑰匙，打開他所緬懷的過去，並封存他所逃避的現實。

　　在那一個個五分鐘裡，他掌控一切。

　　朋友恥笑他的選擇：一個大男人抽娘們兒的玩意兒。

　　「這很好。」他說，然後點起菸，用一款與她相同的打火機。


　　如旁的單身男性一般，他升了職、相了親、結了婚、生了孩子。

　　柴米油鹽尿布奶瓶充斥他的家庭生活，金錢權力的遊戲圍繞在他的四周，他感到疲倦
、苦惱。

　　沒關係，他有菸。


　　孩子長大了、叛逆了，老婆每天忙於菜市股市，他則出來自行創業；他每天忍受客戶
的頤指氣使，每天忍受老婆在家中打罵小孩的吵嚷喧囂。

　　當無法忍受時，他躲到陽台，點起菸，沉入那美麗、哀傷而甜美的夢境。


　　他生意成功了，家庭失敗了。老婆與他提了離婚，孩子全去了國外；他獨自住在大宅
之中，身旁僅陪伴著跟了十幾年的秘書，和孩子棄養留下的狗。

　　他的兩鬢逐漸斑白，身形橫向發展，留在公司的時間比在家中的時間多得多；長年抽
菸讓他不時劇烈咳嗽。醫師警告他，秘書規勸他，他不聽；在孤獨時，他仍點起一支又一
支菸，引領他走入那甜蜜而傷心的夢境。


　　菸廠宣佈：女式涼菸的銷量不佳，停產了。

　　他大驚！他憤怒！他覺得遭到無情地背叛！菸廠剝奪了他生命中唯一美好的事物！他
屯積一條又一條女式涼菸，發瘋似地抽著，一支又一支、一包又一包、一條又一條，抽得
比以前更兇更狠，一天三包菸只是他最低的紀錄。

　　他屯積的女式涼菸終究沒了，他感到無比地恐懼！在沒有女式涼菸的時候，他要如何
面對未來的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

　　他試著換抽其它的菸：別家菸廠的女式涼菸、男式涼菸、女式淡菸、男式淡菸、濃菸
、特濃菸、烘焙菸、烤菸、手工捲菸、四十六刀剪裁、五十六刀剪裁……。

　　菸不夠，他試了雪茄、菸斗。家中一整間房間放著一盒盒各色雪茄，牆上有一整面櫃
子放了一支支菸斗。

　　沒有用，他沒辦法回到他的夢境。不同的菸點起來是一幅幅形象不同，情境相類的可
怖畫面：枯骨、毒蛇、妓女、夜叉、修羅、惡魔……。

　　他絕望了。他燒了所有的菸、雪茄、菸斗，獨自坐在空蕩蕩的房間中，茫然注視著一
包包空的女式涼菸散落在地上，發著呆。

　　朋友來看他：「你怎麼這麼蒼老！？」

　　他的頭髮在一夜之間花白，發福的身形消瘦了一大圈，刀削斧劈般的皺紋在他臉上縱
橫交錯，漆黑的雙眼無神而失去光澤。

　　他失去了他的夢境，他失去了她。


　　他拋下生意、他的房子、他的秘書、他的狗，漫無目的地遊蕩在一個又一個不同的城
市、鄉鎮，找尋那過往的美夢。他的經理每個月會電話通知他一次，告訴他前一個月他又
賺了多少錢。那個數額往往是一般人一輩子都不敢想的數字。

　　他擁有許多人一輩子花不完的財產，卻沒辦法買一包他要的女式涼菸，尋回他的夢境
。


　　一天傍晚，他來到一座小鎮。小鎮像世界的邊境般，孤懸在海角最頂端；一邊是巍巍
高山，另一邊是湛藍大海。

　　小鎮只有一間旅館，他走了進去，定了房間。

　　轉頭，他看見那包純白的女式涼菸，安靜地立在展示櫃的最中間。

　　「喔，那個啊！」旅館老闆說：「那是我母親留下來的。」

　　「母親有著白皙的皮膚、金褐色的長髮、最美麗的容顏。她喜歡淡紫色勝於其它顏色
，只抽這一牌的涼菸。」老闆拿起菸盒，說。

　　「母親說她抽這菸是為了懷念一個男人，那個男人最討厭菸味，一直想要她戒菸。」

　　「母親這一生活得很不快樂，他們家裡為了錢，逼她嫁給我的父親，那個有著暴力傾
向，總是打她的男人。」

　　「她帶著我逃到這裡，開了這家小旅館，遠離那一切。」

　　「母親不常笑，她只有在抽著菸，凝望遠方的時候，才能看到她嘴角一點笑意。」

　　「母親去咖啡廳總是坐在外面，點什麼都不加的黑咖啡。」

　　「母親在我小時常在晚上帶我到鎮外山上，看那夜色中的滿天星斗。」

　　「母親都只看同一部電影，她說那部電影是屬於她的美好夢境。」

　　「母親兩年前去世了，她在臨終前一直輕喚著一個名字。」

　　他的名字。
　　

　　「哈哈，不知道為什麼跟您說了這麼多，先生您要上樓休息了嗎？」

　　「那包菸。」他說：「可以賣給我嗎？」

　　老闆將菸塞給他。「喜歡就拿去吧！這款菸停產時母親買了整整半個房間那麼多，現
在還剩十幾條呢！擺這麼久那菸都不知道還能不能抽了，而且我也不抽菸，只是拿它來紀
念母親的。」

　　他撕去封條，打開菸盒，拈起了一支菸。菸紙因為歲月的流逝而微微泛黃，帶著一點
一點棕黃的色斑。他將菸叼至唇間，拿出他那黃銅製的打火機，點火。

　　「先生，您拿菸的姿勢跟母親一模一樣呢！唉呀連打火機都是同一款，如果您認識她
你們一定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

　　她拿菸都用左手大姆指跟無名指輕輕扣住，她說這樣最為秀氣。她用的黃銅製打火機
是他送給她的第一份禮物。

　　「請問，我可以看看妳母親長什麼樣子嗎？」

　　「當然可以！」老闆帶著他走上樓梯。

　　「平常我不讓客人住這間房，不過您看起來應該是我母親會喜歡的那種人，所以今晚
這間房間就屬於您吧！」老闆帶他走進一間面山，明亮房間。

　　「母親說這一間的夕陽景色最美。」

　　他看到她了！在那昏黃的夕陽下，十九歲的她手拈著菸輕巧地送至她的唇間，獨坐在
墨綠色的戶外大傘下，身邊的鑄鐵桌上放著一杯黑咖啡。

　　美人如玉，白衣勝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十九歲的她，用油彩畫在大幅畫布上，佔據了半個牆面，正對著窗外那美麗的夕陽。
畫布的右下角別著一張相片，畫面跟畫布一模一樣。

　　他們見面第一天，他用相機所捕捉到的美好景色，也是她所拍攝的唯一一張相片。

　　不同的是：他也看到他，二十一歲的他穿著燕尾服，在畫布中，立在她的身邊，輕摟
著她的腰，和煦地笑著。

　　「母親很會畫畫，這是她照她唯一一張相片畫的。可是她不肯告訴我身旁那位男人是
誰。」

　　是啊，她是學美術的，本就可以畫出來。

　　「母親只留下這幅畫跟這張相片。她從來不拍照的，她說有一張最美麗的畫面就夠了
。」

　　是啊，她也如是跟他說，在他想幫她多拍幾張相片的時候。


　　「請問，我可以一個人待一下嗎？」

　　「當然可以，先生！」老闆說：「這是您的房間，相信您會跟我母親的畫處得很好的
。」

　　老闆退出房間，帶上房門，他點起一支菸，坐在床上，看向她。

　　沉默許久，直到一支煙燃燒殆盡，他再點起一支，說：「幾十年來，我常常想起妳。
」

　　「我知道。」菸霧之中，他彷聽見她的聲音，回答他。

　　「妳，過得好嗎？」

　　「我有一個愛我的兒子，還有你的回憶，我過得很好。」

　　「一個人拉拔孩子長大，不容易吧？」

　　「還好，有菸跟你陪伴我。」

　　「我一直以為妳是不愛我才離開的。」

　　「我騙你的。」

　　「我結婚了，又離婚了。」

　　「我知道，我不怪你。」

　　「我不愛我的前妻。」

　　「我知道。」

　　「我後來創業了，事業很成功，去了很多地方，但卻一直想到妳。」

　　「我知道。」

　　「我很想妳。」

　　「我知道。」

　　「我愛妳。」

　　「我知道。」

　　「那，妳愛我嗎？」

　　「我愛妳。」

　　他笑了，笑得無比歡快，他看見她從畫中走了出來，蓮步輕移，走到他身邊，伸出雙
臂環抱住他。

　　他回到二十一歲，她十九歲的那個年代，那個充滿夢想、歡愉、愛情的年代。

　　「我愛妳。」

　　「我也愛你。」

　　他抱住她。他的身驅逐漸發冷，心卻無比地熾熱。他完成了他的夢想，他得到了她的
愛，再次見到她。

　　他躺在淡紫色的床單上，她的油畫前，呼吸漸趨微弱，喃喃低語著，音量慢慢變小，
終不可聞。

　　「我…愛…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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