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奈良 4 - 公園

光緒二十一年，甲午戰敗，清議割台。隔三年，戊戌大水，虎尾溪改道，注入北港溪。

　　冬天是你們家隔壁會社最忙碌的時候，就像台北南北通貨大街，迪化街一樣，過年那

些天幾乎忙到人揚馬翻。大大小小的火車，從全縣二十八個地區載著一籠籠的甘蔗，往會

社裡面清運，載運小鐵道長達一千餘公里。

　　一千餘公里？是多長的距離？用走的到底要走多少天？你永遠不會去想這麼無聊的問

題，也不會去想在你家鄉這個佔了舉足輕重的會社，到底是哪時候建立的？更不會去想說

他的製糖量幾乎是全台第一？還有會社內那個如羅馬競技場的工廠是做啥用的？你只知道

你父親到晚上就會跑到那泡溫泉？羅馬競技場為什麼可以跟溫泉扯上關係？你不知道。你

和下午面對鐵橋的情況是一樣的，只知道你出生時他就存在了。也只知道每到冬天，會社

裡那兩個煙囪就會不停的冒出白靄靄的煙，就像老是分不清父親嘴巴的味道是「雙喜」還

是「新樂園」的香煙。但你一定會知道，每每聞到空氣中漂來的甘蔗味，就可以知道你家

要到了。

甘蔗味甘，平，無毒。主下氣和中，助脾氣，利大腸，消痰止渴，除心胸煩熱，解毒。止
嘔噦反胃，寬胸膈。李時珍說：蔗，脾之果也。其漿甘寒，能瀉火熱；煎煉成糖，則甘溫
而助濕熱。蔗漿消渴酒，自古稱之。《本草綱目》

　　你才不管他的功能是怎樣，你只知道每到生產期，手裡拿著一根甘蔗沿路啃著，是多

麼幸福的。所以你才不管人家講你是不是淑女，也要學野孩子一樣，從火車上拔個一兩根

甘蔗下來沿路啃。更別說生在蔗農家庭的小孩，每到這個時候，就得請假回家充當「收蔗

班」的一員。或者接替偷懶的「巡查」，一路保護載一捆捆甘蔗的牛車運送到蔗埕，放上

火車後，才結束這一整年的辛勞。這辛勞也讓你忘記日治時代那句嘲笑這農的俚語，「人

生第三憨，種甘蔗乎會社磅」。

　　這就是你們的冬天。

　　從鐵橋那岸回來後，我們順著公園繞回到你家。因為附近是機關重地，人少。所以公

園裡的好山好水，百花爭名的畫面，都盡收在我們的眼裡。以前古人欣賞完美景總會提個

字，或者為這取個名。但我們面對著仿英國官邸宅院設計而成的高腳杯噴水池，和幾年前

為了慶祝蔣公七十大壽而增加的銅像跟紀念碑，卻怎麼也想不出能提什麼詞，總覺得這時

候沒對蔣公喊著蔣總統萬歲，真是罪該萬死。才不理會二十年後解嚴，另一派人所說的這

是造神運動。

走出公園是你家，與其說是你家，不如說是另一個國家。方正交錯的道路，兩旁是濃蔭蔽

天的綠色隧道，整齊劃一並列而立的日式平房，路名一律是民主一路、二路、三路、四路

……。朱紅色的紅漆大門，造型一置的綠色方形垃圾桶。

美，真的很美。

有躲在九路的日式洋房，「屋敷」，也就是機關重地的地方。也有民主六路「大阪式」房

屋，和絕大部分的「江戶川」式建築。還有更前方一點的日式四合院「望梅樓」，和民主

十路口字型的「新高樓」。真的只有美字能形容而已。

我不懂！為什麼我不是住在像這樣美的地區，而是住在二十年後出現在電影《兒子的大玩

偶之蘋果的滋味》裡那樣凌亂的雜屋呢？更別說，你們這邊應有盡有，郵局、澡堂、理髮

聽、學校、醫院、公園、藝文中心、活動中心、百貨超市……早些年火車站沒有因為業務

量增加無法負荷，搬遷到前方新生路口，或許火車站也在你家附近。如果用古代的城牆將

你們團團圍起來，你們儼然成為一個獨立城，就稱為虎尾郡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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