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島走唱王 二十四、出來跑，遲早要還的 - 景點

「快點！我們船要開了！」陽光妹邊用力招手邊對著我們大喊。

這一驚可真非同小可！我們連停車位也來不及找了，直接把車丟在候船室
旁邊的一條小路，就提著行李直衝往候船室門口。

「啊！我鑰匙忘記拔了！」我又急忙把行李丟下，衝回去拔鑰匙。再狂奔
回去的時候，陽光妹已經騎上一台發動中的機車對我說：「快！我騎機車
載你過去！碼頭離這裡還有一段距離耶！」此時豪爽姐已經載著蘇心平衝
往港口了。

跳上機車後座，我加上行李超過90公斤的重量讓機車一下子失去平衡。陽
光妹油門一催，加速性能極佳的小50向前衝出去，手上提著全部行李還沒
坐穩的我差點摔回原地。

「快快快！要開了！」豪爽姐在遠處向我們大叫。

陽光妹油門催到底，她的小50發出哀鳴聲，緊急煞車，後輪在地上打滑了
一下，在千鈞一髮之際，我總算是有驚無險的上了船。

「掰掰，祝你們玩得愉快，大賺一筆！」豪爽姐和陽光妹在岸邊向我們道別。

我們也在船上向他們揮揮手，嗚，真是太感謝妳們了，能遇到這麼熱情的
鄉親實在太幸運。走進船艙，空間還真不小，我們的位置在後方靠窗。把
行李放在前方的一塊空地後，從沒坐過這種客船的我，興致勃勃地到處東
張西望。

剛剛老闆娘還提議我們可以在船上開唱耶，真是個超酷的主意！於是我一
邊尋找適合的場地，一邊想像著我們在鐵達尼號上富麗堂皇的大廳上演奏
的情景......

「嘔～～～」我忽然感受到一陣暈眩感。

剛剛講過了，這是我的處女出航啊，當然暈船這種事情也是第一次，當下
雙手扶在旁邊的椅背上穩住陣腳。仔細一看，原來大部分的乘客一上船就
睡了。或許這是治暈船的好方法呢。我想，如果在這種情境下我們還不識
相的把吉他拿出來擾人清夢，錢還沒賺到應該就會先被丟下海吧。況且現
在，嘔，我完全不想做睡覺以外的事情......

回到原座，蘇心平一如往常的睡死過去。他總是能找到機會馬上睡著，跟
大雄一樣，超厲害。坐上靠窗的位置，戴上耳機，按下播放，手機的鬧鐘
定好到達的時間，船身搖啊搖，一下就把我搖進了夢鄉。

幾乎是下一秒鐘，褲子裡的手機鬧鐘把我震醒，沒想到已經半個小時過後
了。應該是昨晚的疲勞還未消除，所以才睡得那麼熟，很幸運的連一點暈
船的感覺都沒。伸個大懶腰，我走向船頭出了船艙，一陣濕濕鹹鹹的海風
向我猛撲過來，嗯～這就是大海的味道啊！甲板上已經擠滿了一堆人，有
的靠著船邊望著海面，有的嘻鬧拍照著。我挑了個空位靠在船身上，看著
這令我朝思暮想的小島越來越大......我有說過嗎？這是我第一次離開台
灣本島呢。

下船之後，我們很順利的找到聯慶租車，和李大哥表明我們的身份。李大
哥整理了一台機車給我們，順便問我們今晚住哪裡。雖然很想睡沙灘，但
我忽然感覺到旁邊的蘇心平傳來一股強烈的執念－－他今晚一定要睡在正
常的床上！李大哥說他們也有開民宿，現在正好有空房間，優待我們一晚
600元就好，實在有夠便宜。他要我們稍等一下，他的姪子去幫他買東西，
等等回來後再帶我們去看房間，於是我們趁機隨處晃晃去。每個剛到綠島
租到機車的遊客，第一站絕對都是加油站，那加油的人潮就像是油價漲價
的前一天晚上。加油站的員工似乎對這樣的情形已經習慣了，我們並沒有
等太久。

加滿油之後，我們順路到了不遠處的遊客中心。經過導覽員的介紹，我們
得以初窺綠島的全貌。原來綠島最熱鬧的地方就是南寮漁港往北的這段路
了，吃的、玩的、住的地方一應俱全，最近還開了一間7-11。騎機車繞島
一圈大概要花上四、五十分鐘，一路上有許多著名的景點可供遊憩。我們
要住的地方位於溫泉村，剛好位於綠島的東南方，離熱鬧的南寮有一段距離。

我們回到租車店，不久，一個瘦瘦黑黑、戴著細框眼鏡、眼睛也小小的的
小男生，提著一包飲料朝這邊騎過來。李大哥交代他一些事情之後，跟我
們簡單介紹了一下，他叫做文豪，趁夏天的時候過來綠島幫忙，今年還剛
考上台大呢。

「厲害厲害，考上什麼系啊？」
「沒有啦。」文豪搔搔頭。

他看起來很害羞的樣子，沒有說太多話，主動幫我提了一袋行李放在他的
車上，用手勢示意我們跟著他走。蘇心平載著我跟在文豪的後面，前往今
晚落腳的地方。我在後座東張西望，捕捉對綠島的第一印象。離開碼頭區
往南騎不久，我發現右前方的海面上有很多人正載浮載沉，有落單的，也
有連成一長串的。這應該就是綠島三個潛水區之一，石朗。最著名的是有
個千年大香菇沉在海底，到時一定要好好見識。

一不留神，眼前冷不防出現了一座山壁，而公路也就順理成章的穿越其中。
前一秒的海灘現在換成了蜿蜒的山路和一座座的山洞，我竟有種錯覺又回
到了太魯閣。沒讓我錯愕太久，一片純白的沙灘鋪在我面前，想必這就是
地圖上的大白沙了。短短的幾分鐘內，我彷彿上過山又下了海，綠島豐富
的景觀真是太令人驚訝。

到了聯慶民宿，進房一看，房裡擺了兩張大大的雙人床，環境和衛浴設備
都很整潔，一晚600實在物超所值。把行李放下，開了冷氣，本來想去到處
看看的我們，頓時失去了行動力。我們尚未盡消的疲倦，被冷氣一吹就這
麼給完全激發了出來。

「先睡一下吧，晚點再去逛。」
「好。」

我們在最短的時間內達成協議，又在更短的時間內雙雙躺平睡死過去。睡
了兩個多小時，總算是補滿了血，這告訴我們，一夜未睡（幾乎啦）要付
出的代價實在太大。睡飽了下一步當然就是覓食，我們趨車前往南寮。此
時火燒島已經收起了炙人的氣焰，環島公路上海風徐徐，向晚的彩霞把天
空染得像是香草的天空。到了南寮，我們決定今晚隨便解決就好（盤纏快
用盡了）。隨便找了一家小店坐下來，我們各點了一碗麵。

此時我的手機響了，哈，總算有人打給我了，正好可以炫耀一下剛剛在美
娥海產的經歷。從口袋裡掏出來一看，我看到了一個這次旅途最最最不想
看到，但遲早會出現的的來電顯示。

「喂，老師。」我跑到門外接起電話。
「張修維，你在哪裡？」
「我......我不在學校......」我死也不敢說我人正在綠島。
「你跑去哪裡了？」
「我......」
「不管，我改了一些你的論文，明天到我辦公室來。」不等我說完，他繼
續說道。
「可是，我人現在不在新竹耶......」我真的不在新竹，是在幾百公里外
的小島上。
「那你明天不來實驗室嗎？」
「嗯......」
「張修維！你怎麼這麼不負責任？你應該知道我弄完胡星垣的論文之後就
會找你吧？」
「......」
「你到底想不想畢業！？」又來了，又是這句話。
「想阿！我當然想阿！只是......」我深吸一口氣，頓了一下，「只是我
最近覺得無法繼續下去了......」
「......」
「我想要休息一下，出去走一走。」
「......」

接下來是一段令人窒息的靜默，這種情形在過去兩年發生了無數次，我知
道他現在氣得說不出話來。

「欸，我實在不知道你在想什麼耶，現在都什麼時候了？出去走走？你要
走去哪裡啊？」老師一貫不耐煩的口氣。
「我知道！只是......我現在真的沒辦法......」
「好，那你什麼時候要來找我？」
「大概下禮拜吧......」
「什麼？下禮拜？」
「嗯......」
「......」
「......」
「算了，我不想跟你講了，你的論文我放在你桌上，你什麼時候愛看就自
己去看吧。」
「好。」
「就這樣吧。」

老師不等我回答，就掛上了電話。我蹲在小巷子旁邊，一個路燈照不到的
角落。

回想起兩年前的這個時候，剛考上交大的我，正滿懷理想，壯志凌雲，準
備在新竹好好做個出色的研究。兩年後，當我細數憂鬱症的症狀時，竟然
驚覺十項裡我就符合了七項。

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我想了很久，最大的問題還是出在我自己吧，我當時根本還沒準備好要作
個研究生。準備研究所的半年，大概是我這一輩子最用功的時候，那時候
的我，滿腦子想的就是考上交大後的喜悅和頭上的光環（真的有嗎）。想
像著當我拿到那紙文憑後，找間好公司服國防役，領了四年股票後跳槽到
更好的公司，薪水三級跳，從此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嗎？

好像漏了什麼？

沒錯，我漏了念研究所中間的過程。研究所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怎樣算
是個稱職的研究生？在資訊科技這個領域，我還有哪些地方想更深入鑽研
下去的？我到底要「研究」些什麼東西？

這些我完全沒搞清楚。

我再細想，當時我是依據什麼做出這個選擇的？是不是因為大家都說大學
生滿街跑，不念個研究所找不到工作？是不是因為大家都說要考就一定要
考台清交，工作會比較好找？是不是大家都說......？

我驚覺我做出的抉擇竟然不是經過自己的獨立思考，而是人云亦云。對自
己的沒自信、社會大眾的價值觀、片面的資訊蒙蔽了我的雙眼。我的眼光
狹隘短淺，看到的選擇很少，而思考的時間也很短。

考上交大是我人生至今的一個大成功，但念交大的過程是我人生最大的挫
敗。這挫敗讓我自信心幾乎崩潰。我是不是真的這麼差？我是不是真的成
不了事？壓力大到我喘不過氣時，我就逃，但逃避的結果是招來更大的壓
力。我跌入這個惡性循環造成的漩渦中，越陷越深，無法自拔。

七月中了，很多同學早已拿到畢業證書，而我的論文還是遙遙無期。指導
教授在這時候出國度蜜月去了。十月就要入伍，這代表我在論文搞定之後
再進行環島的機率微乎其微。

又是一個需要我做抉擇的時刻。

放棄吧！現在還是畢業比較重要。但這個計畫我已經計畫三年了，現在萬
事皆備，又有一個志同道合的好伙伴，錯過這次機會，我想這輩子很難再
實現了吧。更糟的是，我一定又會掉進自我否定的黑洞裡。

不顧一切出發？如果老闆真火大了不讓我畢業，我甚至會喪失預官的資格，
承受家人的責難，然後繼續這無止盡的煎熬。

兩條路都會失去某些東西，但其中一條失去的是夢想。
失去了夢想，沒了熱情，那我生命還剩下什麼呢？

念頭一轉，大不了我休學去當個大頭兵嘛！在軍中好好思考自己要的是什
麼，然後重新完成學業，好像也不賴。

不，我年紀已經不小了，不能再浪費時間了！要是我有企圖心，我一定可
以達到教授的要求準時畢業！我甚至可以花一天的時間回去meeting，然後
再和蘇心平會合繼續旅程阿！

於是，我懷著忐忑不安和不斷拉扯的心情走到了這裡。

嘆了長長的一口氣，我起身走回到店裡，桌上的麵早已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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