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奈良 9 - 雲林

昭和二年，虎尾製糖工廠改稱台灣工廠。虎尾製糖量遠超過阿猴製糖廠，成為台灣最大工
廠。

　　開學後不久，你寫信給我說帝國大學好大，要好幾個虎女校區才能將它全部掩蓋起來

。大門口前一顆顆的椰子樹，像說好的要一起長在這邊似的，還立了一個標示牌警告樹下

的人們「小心椰子就在你頭上！」讓人不禁想到一個笑話，如果當年牛頓是坐在椰子樹下

，或許他不是發明地球引力，而是發明安全帽。如果他像我一樣的平庸，應該當場被砸死

成為椰下魂。

　　你說這椰子大道，像極了你家旁邊的民主路。早活三十年的話，你應該稱他為「小學

校並木道」。頭的一端是虎尾驛，尾則是一座相當氣派的貴族學校，虎尾尋常高等小學校

，旁邊則是隔年才設立的虎尾女子家政學校。光復後，兩間合併為虎尾初級中。在你上台

北的第一年，他又改為虎尾高中。再十一年後又變為雲林工專。隔十六年改制為虎尾技術

學院。七年後，你女兒大學畢業那年，台灣結束第三次民選總統，它升格為大學。如果它

的變革跟你成長同步的話，或許你從國小到大學畢業都可能在同一間學校裡面，同一間教

室，甚至你當年在桌上刻的字，還氣勢十足的跟你說聲，「又見面了，主人！」

　　這應該是全台所沒有的吧！那天，你無意間的經過，發現大門口進去也是種著一顆顆

的椰子樹，也立了一個二十幾年前你所描述的牌子，似乎警惕那些薪薪學子，牛頓被砸的

絕對是蘋果而不是你頭頂的椰子。

　　椰林大道，或者小學並木道，那個年代似乎都流行著栽種這種南洋味十足的植物。無

論是學校、政府機關、郵便局、甚至娛樂場所，幾乎都有這樣代表性的南洋風味存在。你

家旁邊的公園，除從草創時期栽種的本土植物，例如：樟樹、榕樹、茄苳樹、鳳凰木之類

的外，其他大多都是後期移入的南洋植物，例如：牡丹花、阿勃勒、白千層、南洋杉、月

橘等等。如叔父輩有經歷過那段「大東亞聖戰」，應該會對公園的植物感覺到熟悉，甚至

回想到當年背著同伴的骨骸回國，和不知為誰而戰的心酸，不禁淚濕衣襟。

　　搬離後的尋常小學校，曾一度變成隔壁會社的幼稚園。光復後，改為台糖第一小學，

日後的安慶國小的前身，也是你的母校，光復時期可是相當貴族的小學校。記得那時候聽

我阿公說，操場的東北邊曾經是五間厝神社，設立於大正五年。廟裡祭祀的的是天照大神

、大國魂命，大己貴命和少名彥命。社掌是桑原武吉。還說到了五六年級，每個禮拜都要

到神社打掃祭拜。神社旁還有一個「葉稻荷神社」，是祭祀一隻狐狸化身的神，祈求狐狸

吃完祭祀供奉的飯糰後，不會稻田裡破壞，好讓農夫安心的收成。只可惜，光復後神社變

成游泳池，游泳池旁變為隔壁會社的幼稚園，網球場，唯一留下的就那座廢棄的太鼓橋。

　　當時你聽完阿公的描述後，你拉著我跑去操場東北邊不停的找尋，雖然只找到那座橋

，但你還是不死心，用手不停的挖著腳下的泥土，很有把握的說，你絕對可以挖到那個狐

狸神。一個下午過去了，你的衣服髒了，手也破了，除了兩三瓦片外，什麼都沒有挖到。

即便如此，你還是信誓旦旦的說，這絕對是當年留下的遺跡，並將他用鐵盒子裝起來。

　　在你上台北的二十二年後，當年的鐵盒子早就不知道被你丟到哪，唯一能見證當年五

間厝神社的太鼓橋也消失了。要不是在一張張黑白的照片中，找尋當年你我的身影，或許

那間神社早就消失在你我的記憶中，或者根本沒有存在過。

　　我唯一不懂的是，若瑟醫院後面也有座和五間厝神社前後年建立，具有中國唐代風貌

的日式寺廟－虎尾寺。是當年余清芳事件後，坪井和尚為了保護齋教信徒受牽連，在這個

地方所建立的，也是光復後老一輩口中的「新菜堂」。記憶中院中也有日治時期留下來的

日式佛像，為何你就執著著那隻狐狸。也不怕挖了滿身髒，回家後惹來一陣痛罵，說是哪

家來的野孩子。


　　「已經知道的東西，就不稀奇了。不知道的東西，才稀奇對吧！」

　　你就是這麼好奇，難道不知道好奇能夠殺死一隻貓嗎？但我只覺得，好奇只會惹來一

陣臭罵。

　　還記得我學校大門口旁的兩側，也有那一顆顆高到嚇死人的樹嗎？是椰子樹嗎？還是

檳榔樹！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來到赤道帶國家。

　　那時好奇的問起家中的大人，這些樹是哪個時候種的？為什麼要種那麼高的樹？但每

每得到的答案卻總是，「你說南國民喔？好像是昭和十幾？？那時我十七八歲？…….」

有時遇到想不出答案，再加上你的死纏濫打時，就會出現歇斯底里的狀況。常聽到的不是

「小孩子有耳無嘴」，就是「你還小，長大就知道」。不知道是我真的還小，表達能力有

差，還是根本答非所問。記得我學校大門口，明明就寫著「立人國小」，哪時又改名為南

國民了。

　　南國民，這個名詞三十年後又出現在我女兒的鄉土教學裡。日治時代末期，台灣全面

實施國民義務教育。虎尾公學校（現虎尾國小）無法負荷鎮上越來越多的學生。昭和十八

年決定設立第二所國民學校，因位於市街的南邊，所以稱為虎尾南國民學校。相較於位在

北邊的虎尾公學校，則改為北國民。那些樹應該是那時候一起栽種的，現在應該也有五十

多年了。

　　雖然我很有條理的解釋學校的由來給女兒聽，但看到他那比我當初還要疑惑的臉，終

於體驗到老一輩為何老是要講些話。為了阻止他冒出連環炮般的問號，我突然想起你在樹

上刻的那一排字。

　　
　　「妹妹阿！爸爸小時後有在大門旁的某一顆樹上刻字，如果你有找到，爸爸就買糖果

給你吃，還是鐵盒子那種的喔！」

　　「真的嗎？」

　　「要不然打勾勾！」

　　
　　小孩子總是這麼單純。

　　蓋完手印後，女兒就展開她的尋寶之旅，應該說是「鐵盒子糖果之冒險之旅」。畢竟

對小孩來說，後面結果的利益效應，永遠大於中間的過程。也不知道哪時候開始有這種糖

果，四四方方的鐵盒，黃色的底，裡面是一顆顆有顏色的糖果，每個顏色代表一種水果，

不就是金柑仔糖嗎？很小氣的女兒，總是給我他不想吃的黃色，因為它是鳳梨口味。

　　「碰！」的一聲，女兒帶著我買給她的小圓帽，穿著一件白色的洋裝，腳穿木屐，像

極了前幾年上映的電影龍貓裏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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