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念真情（二） - 澎湖

保生大帝的子孫－馬公雞母塢

一九九六年十月二十一日

　　沒有天然屏障的澎湖，冬天似乎來的特別早。馬公附近的雞母塢已經是飛砂走石、
草木枯黃的冬天景象了。要不是社區標幟上有這麼一隻母雞為記，我們還差點以為走錯
地方，因為雞母塢已經被「文化」成另一個名字叫「五德社區」了。「五德社區」是官
方說法，居民照樣叫自己的村子為雞母塢。

　　有漁村就有廟，不過在雞母塢卻不是我們慣見的媽祖廟，而是供奉保生大帝的廟。
保生大帝在這裏除了是居民崇拜的對象之外，祂還身兼公有財產管理的重責大任。因為
在雞母塢有一處石滬，它的所有權人就是保生大帝。

石滬是幾百年前先民所構建的。他們在海埔地用石頭堆成口袋型的矮牆，外窄內寬。
漲潮時，魚蝦隨著潮汐湧入；退潮，魚蝦就留在口袋內。簡單的說，就是人造的潟湖吧！
既然石滬是先民集體所建，漁獲便歸全民所有，為了避免糾爭，保生大帝只好扮演仲裁
者的角色。透過祂的威名，建立了眾人都甘心服從的分配制度。村民按日輪流補撈魚獲。
習慣成自然之後，至今無人敢踰矩。

不過魚獲真的是越來越少了！我們在石滬跟了他們老半天，只看到今天輪班的人，零
零星星「勾」（金勾 顯示不出來）起了幾條「臭肚」和其他雜魚，根本是吃都不夠了，
哪還有得曬乾！但丁香魚倒網了不少。問他們說是自己吃？還是拿去賣？答案都是也都
不是。他們說要曬乾之後，寄給在台灣城市中謀生的孩子們吃的！

　　雞母塢全村泰半姓歐，可是卻有一座歐陽宗祠，而且都是姓歐的人蓋的。心裏才納
悶，一個阿公卻主動過來打招呼，在他得意的導遊之下，我們意外的看到雞母塢的私人
小型農場試驗所。

　　澎湖風大，泥土的鹽分高且貧瘠，能種的東西並不多。阿公偏不信邪，他什麼東西
都拿來在自己的前庭後院試種。各種蔬菜水果，甚至椰子、檳榔、甘蔗，他都實驗式的
多少種它一些。奇怪的是，每一種都被阿公種得人模人樣。阿公得意的報出他的大名：
「歐陽願。」心想那些歐陽宗祠大概是他家族的宗祠吧！後來才知道，雞母塢在日據時
代之前大半姓歐陽。日本人來了之後，規定只有日本人才能復姓，於是全村只好在強制
的命令下去掉一個「陽」字，改姓歐。直到光復三十幾年後的民國七十一年，內政部才
同意村民可以登記恢復原姓。阿公說他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去改的。其他人不改的
理由是太麻煩了。因為一改。所有過去文件，如畢業證書、考試及格證書、證......，
任何資料都得重新更改。想到官方那樣的手續，大夥只好跟祖先道歉，反正心裏明白自
己姓的是歐陽就好了，不然哪有可能一堆姓歐的人去蓋一棟歐陽的宗祠？

　　一如台灣本島的一些偏遠村鎮。雞母塢全村非老即小。黃昏一到，只見阿公、阿嬤
帶著下課的孫子孫女慢慢走回去。孫子們都變成阿公、阿嬤的孩子。問村民為什麼這地
方叫雞母塢？他們或許幽默，或許自我解嘲的說：「村子到處都是阿嬤帶著孫子到處走，
那不就像母雞帶小雞？」不管他們怎麼說，雞母塢起碼找到一個命名的理由了；那「五
德」呢？誰知道！


--
本文擷取自
台灣念真情－尋找台灣角落
吳念真 著
麥田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