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的明星咖啡廳 不走味的俄羅斯 - 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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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合報╱本報記者陳宛茜】 2009.03.06 02:32 am



台北明星咖啡廳的英文名字是Astoria。我們都知道「明星」的故事，卻不知道「Astoria」的故事。創辦人簡錦錐最近出版自傳「他和明星咖啡廳的故事：武昌街一段七號」，告訴我們這一段明星的前世。


今年78歲的簡錦錐，18歲就創辦了明星咖啡廳。
記者鄭瓊中／攝影
尹雪豔總也不老，這是白先勇的名句。然而美人總會遲暮，真正不老的，其實是孕育出白先勇等無數作家的明星咖啡廳。

60年桌椅 質地沒變

78歲的簡錦錐扶著欄杆、緩慢卻優雅地走上明星咖啡廳二樓。他穿著整潔筆挺的黑色西裝，像是要赴一場盛宴。這段路燈光昏暗，牆上掛滿老照片，嘎吱嘎吱的樓梯提醒訪客，每走一步，離歷史更近一步。

2004年明星咖啡廳重新開幕，簡錦錐從埔里搬回明星第一代舊桌椅。找出藏在家中的俄羅斯杯盤，還找來老師傅用手工做出和當年一模一樣的鐵窗、木窗。奇異的是，這批桌椅經歷60年風霜與921大地震，色澤質地卻一如當年，彷彿未曾離開。

大家以為簡錦錐大費周章，為的是販賣明星文學咖啡廳時代的懷舊氛圍。其實，他追的是另一個舊夢。

簡錦錐從口袋裡掏出照片，裡頭坐滿一地西方人，「他們剛在明星2樓開完俄國新年舞會。」我認出人群裡年輕的蔣經國和蔣方良，時光馬上啪啪啪倒退到50多年前。


「照片洗出來後尼古拉（蔣經國俄文名）跟我說，不要留這一張啊，因為照中他的手像是要掐死芬娜（蔣方良）。」當時小蔣戀上名旦鬧得滿城風雨，照片中蔣方良的笑容看得出勉強。簡錦錐形容為愛走天涯的她「很孤單，總想著回故鄉」。

晚宴食物 鄉愁靈藥

1917年俄共推翻沙皇政權，這群白俄人先後流亡到上海、台北。食物是治療鄉愁的靈藥。他們把明星當成了故鄉，到明星買羅宋湯、俄羅斯軟糖，舉行晚宴和舞會。其中許多人是貴族出身，出現時總是西裝筆挺，這習慣簡錦錐保持到現在。

就在兩個月前，一群俄國人也在明星慶祝俄國新年。五十多年過去了，流亡的靈魂回到了最終的故鄉，但是明星還在，簡錦錐也還在。

「你看，左邊第三個就是艾斯尼。」那是一個有著憂鬱眼神的中年人。艾斯尼是流著貴族血液的皇家侍衛軍，曾目賭沙皇全家屍體被淋上鹽酸的慘況。


20歲左右的簡錦錐（右)與艾斯尼首度合影。
簡錦錐／提供
兩人認識時，艾斯尼已步入人生的黃昏，簡錦錐才18歲。某日艾斯尼到簡家商店買拐杖，只有略通英語的簡錦錐可以跟他溝通，兩人結為忘年好友。簡錦錐為艾斯尼的外國朋友仲介房屋，發了一筆小財。

俄羅斯軟糖 祕密調製

思念故鄉，艾斯尼和五位同鄉合夥開設專賣俄國食物的咖啡廳，也拉了簡錦錐入股。1949年，明星在武昌街城隍廟對面掛起招牌，那時明星還不叫明星，只有一個英文名字Astoria。

「當時的台灣地板不是黃泥土就是水泥地板。Astoria卻是滿室木質地板，並以咖啡渣在地板上鋪出一個通道，一上樓梯就可以聞到濃濃的咖啡香」。

合夥人之一伏爾林，曾在上海霞飛路開設Astoria咖啡館。據說台北的Astoria，完全按照上海前世的版本打造。

最有名的俄羅斯軟糖，是由列比洛夫夫婦負責製作。列比洛夫曾在俄國王宮廚房裡工作，總是在自家祕密調製軟糖。

1950年代台海情勢緊張，伏爾林和列比洛夫陸續移民海外，艾斯尼留了下來。為了怕艾斯尼失去工作無法留在台灣，簡錦錐獨資把Astoria頂了下來，請艾斯尼當顧問。

1964年Astoria重新開幕，掛上了中文字「明星」，象徵白俄時代的逝去，客人也慢慢換成了白先勇、黃春明…。

從少到老 廚房監工

簡錦錐把艾斯尼接到家中照顧，一直到他過世。身體衰弱的艾斯尼堅持每天到明星，一個人喝咖啡、吃點心。艾斯尼過世後，明星依然保留他的位置，每天放上點心和咖啡。

人們驚嘆，明星為什麼可以容忍作家點一杯咖啡坐一整天？原來就算是靈魂，也可以在明星擁有一個永恆的位置。

流亡的靈魂繼續流亡，故鄉的滋味卻在明星封存。這歸功於簡錦錐驚人的記憶力，列比洛夫曾讓他看過一次調製俄羅斯軟糖的過程，他走後簡錦錐憑記憶調配，味道被老顧客稱讚「一模一樣」。

從年輕到老，簡錦錐每天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到廚房「監工」，看師父有沒有按照配方調製軟糖，麵粉、糖的比例一點都不容更動。

簡錦錐知道故鄉滋味對遊子的重要，明星的俄羅斯軟糖，芬娜一直吃到93歲。蔣方良的葬禮上，傷心的簡錦錐堅持女兒代表出席，因為芬娜的家人早失去了蹤影，「明星就代表她的娘家！」

虛構歷史 回絕劇本

去年導演易智言找上簡錦錐，說要拍「明星咖啡廳」，他看完劇本便拒絕了。為了戲劇效果，劇本變成「一個白俄人和中國人建立友誼、又互相背叛的故事。」簡錦錐不能忍受對歷史的虛構。

每周二簡錦錐固定帶孫子到郊外騎馬，還教導他「不能摘蘆葦」。艾斯尼曾告訴他，從莫斯科一路騎馬逃到哈爾濱時，馬兒就靠蘆葦活了下來，「蘆葦是他的恩人」

「明星」其實便是俄文Astoria的中文。「天上的星星，代表對故鄉的思念。」艾斯尼騎馬逃亡的路上，看的可是天上的星星？

臨走前，簡錦錐堅持我帶走一盒俄羅斯軟糖。這款糖早因蔣方良聞名，然而到現在我才終於懂得它的滋味。

簡錦錐默默守著明星咖啡館，就像他守著那一段與俄國朋友的情誼。這世上總有不滅的星星，也許是友情，也許是回憶。

【2009/03/06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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