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70年的歷史 宜蘭大南澳土地爭議考查 - 宜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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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南澳，一片我從未到訪的土地，因緣際會下，我接觸到一個上演中的居民爭取土地權
益的爭議，基於好奇心挖掘史料，發現這段逐漸消失在歷史及當地居民記憶中，攸關土
地正義與轉型正義失敗的歷史。這是一個土地、社會實驗以及時代、天災所交織的偶然
，一段延續了70年的爭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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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11月23日，宜蘭縣議會通過「請函文要求國有財產局發還大南澳地區，清朝及日
據時代開墾迄今黃清泉等人之所有土地，以維護原土地農民之權益案」，案由則是：「
一、有關大南澳地區土地係耕作戶祖先於清朝同治13年至日據時代即移居至此，出資開
墾現有耕地，惟政府於台灣光復後辦理土地登記，未考量原屯墾人權益即登記為國有。
二、當時原屯墾人均未受過教育，更不諳法律，認為其所開墾的土地，如持續不斷耕作
就屬自己所擁有，怎可能會想到要辦理土地登記…請國有財產局發還黃清泉等人於清朝
及日據時代開墾迄今之大南澳地區土地，以保障其應有之土地所有權權益。」。

更早以前，2006年9月23日，中國時報c1版基宜花焦點《世耕田列國有地 400戶將追討》
，報導記載：「耕種三代、歷時近百年的三百多公頃農田，在光復後被列為國有地，多
年來一直繳租金；蘇澳鎮四百多戶人家心有不甘，決定成立『大南澳原墾土地權益促進
會』，討回傳承數代的農地。…住戶表示，光復時自家的土地、農田，為何會被收歸國
有，已不大清楚，不過，三七五減租實施耕者有其田時，也該還給他們才是；雖然事隔
多年，但土地該誰的就是誰的，不應被列為國有地。」。

而更早在民國79年立法委員林聰明便曾向行政院提出質詢，主張「一、民國十二年（日
本國大正十二年）統治臺灣之日本政府，為開發台灣東部，鼓勵新竹以北之臺灣居民(
漢人)移居大南澳開墾，當時移民者須經日本政府身家調查，被認為合適者，始得參加
日本所稱之「組合」(類似農會或合作社)，出資向「臺拓株式會社」購買開墾權利。移
民並出資成立「大南澳移民購買販賣利用組合」，分期繳清購買金，有出資證券及付款
憑證以為據。二、依前述證據，大南澳地區移民應已取得土地所有權...大南澳地區之土
地係由移民出資購買，與由日人出資開墾後再出租予承租人之情形不同，人民實應保有
其開墾所得之土地。」

此外，財政部於民國79年回覆立法委員林聰明的質詢表示：經查詢相關主管單位，並無
受理上開「大南澳移民購買販賣利用組合」登記或接管之檔案，無從瞭解該組合之成員
及與臺灣拓殖株式會社之關聯。這個質詢因此也不了了之。

這些民國年間的史料，直指爭議起源於日本統治時代，只有先瞭解當時開拓大南澳地區
發展的歷史背景，這些爭議才有解開的可能。

目前我蒐集到的文獻，尚無官方開發大南澳地區的相關檔案。但是在非官方之紀錄中，
台灣日日新報社在大正13年2月，即曾陸續以「台北州移民開墾—蘇澳郡大南澳原野」為
題，一連發表上、中、下三篇報導，具體說明當局對於大南澳開墾之規劃：「當局之
方針，籌設先於此地收容移民二百五十戶。一戶平均家族四名。移民案一千名居三部落
。…按開墾第一年。先開水田一百甲。漸次開墾。得水田五百甲。園地三百甲。其他可
墾之餘地上多。完成之日。所出之米。約可供一萬人之食。」。從側面的史料來看，當
時的官方確實規劃移民開墾大南澳無疑，此點更可與當地耆宿日後之自述相對照（參見
《黃金萬先生自述》—日治時期大南澳移民滄桑史回憶、大南澳地區耆老座談會紀錄）。

此外，前開立法委員林聰明於民國79年曾提到的「大南澳移民購買販賣利用組合」亦真
實存在。所謂「利用組合」，以當今的概念來看，類似於農會，「販賣」指組合成員共
同生產，共同販售，「購買」則是生產所必要的資產、生活物資等共同買受，「利用」
則是物品共同設置、利用之意。「購買販賣利用組合」在當時可發揮群策群力之效，推
動農村之發展。而大南澳之民眾，亦有部份仍保留當初加入「大南澳移民購買販賣利用
組合」的出資證券。

但是，大部分的官方史料，在昭和17年宜蘭的一次颱風災害引發的水災中，似乎完全遺
失。對於「大南澳移民購買販賣利用組合」的組成員、其成員權益等相關資料，官方似
乎付之闕如（此應是財政部回復林聰明委員無相關檔案之緣由）。

不過，在民間部份，台灣拓殖株式會社確實留下部份「大南澳移民信用購買販賣利用組
合」租用土地面積之記載史料。剩下的問題是，為什麼移民開墾的土地在國民政府來台
後，會被登記為國有地？

在1936年，一位名為古賀政雄的大學生所撰寫的「台湾に於ケル糖廓ノ研究」學位論第
207頁以下所謄錄知台北州勤業課對大南澳的開墾經營方針、移民契約條件等，為已經消
失於台灣官方檔案的「大南澳移民購買販賣利用組合」留下具體、明確的紀錄。

依古賀政雄的論文所記載，大南澳之開墾經營方針，是以居民永久租佃為手段、避免土
地兼併造成貧富懸殊，更免除現代社會弊病及階級鬥爭爭議的理想農村，而州政府將可
獲得穩定的長期州歲入。假使這段記載屬實，當時的大南澳開發，其實是一個富有理想
性的社會實驗。

而在移民契約見込條項部分，除明訂移民之條件、開墾土地的時程外，亦有強制加入移
民組合(即大南澳移民購買販賣利用組合)，此外在移民組合ヘノ貸付條件之部分，亦明
確記載租期、租金、租約如到期或州政府基於公益或其他必要情況下得收回土地及相關
之處置辦法等。

因此，從古賀政雄學位論文之記載可以確認，在當時大南澳居民所認知的「出資向『臺
拓株式會社』購買開墾權利」，其實僅是取得租賃類似之權利，土地所有權仍在當時日
本「臺拓株式會社」名下，居民自始至終均未曾取得土地的所有權。

時間推移到日本戰敗，國民政府來台之後，民國35年國民政府頒布「台灣省接收日人財
產處理辦法」，該辦法第三條乙款規定：日人之房地產應「接收公有」。如果居民們的
土地均登記為臺灣拓殖株式會社所有，則依當時的「台灣省接收日人財產處理辦法」，
相關土地即應收歸公有而登記為國有地。從法律上來看，大南澳的居民們，並無任何權
利得以主張。

相關土地在國民政府接收之後，居民似乎是以免租續耕的方式繼續在大南澳的土地上生
活，民國41年，省議員林瑞昌亦曾在臺灣省議會提案，提請政府予以繼續免租耕作。而
大南澳的民眾們，在日治時期，土地掌握在台拓株式會社手上，到國民政府時期，土地
又在土地銀行的掌握之中，大南澳的土壤，他們從來沒有真正擁有過。

民國96年，立法院通過、總統公佈地籍清理條例，欲處理國民政府來台之後，誤佔人民
土地之問題，受理日據時期會社或組合名義登記之土地之股東或組合員，或其全體法定
繼承人申請登記為土地權利人。但是，由於大南澳地區的居民，因大水沖走一切紀錄，
而耆老們亦紛紛離世，誰是「大南澳移民信用購買販賣利用組合」，迄今早已無法可考
。而且當時大南澳之開發，是以「永久租賃」為目標，該組合並未實際取得土地的所有
權，因此，大南澳的居民們，亦無法適用地籍清理條例，取回屬於他們祖先所開墾之土
地。

從所有紀錄來看，這是一個因為時代的變革、天災的沖刷而逐漸讓人淡忘的歷史，但歷
史確實存在過，當時的居民與土地的關係，在政府的變換過程中，因為各種因素而被遺
忘。整個過程依法辦理，但是因為時代久遠、紀錄欠缺，不再有人說得清楚當初發生了
什麼事。大南澳的土地，註定要以妾身不明的姿態，在戰後的七十年，繼續以模糊的面
貌，承載當初開發這片土地的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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